山坳的呼 唤
天水一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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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通过两条线交叉讲述,一个是在城里打工的哥哥柱子因母亲住院而回到家乡的难忘经历,一个是妹妹明珠为了实现自己的明星梦在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摸爬滚打的过程。
哥哥不甘山里的贫穷,还想继续去城里打工,父亲百般阻拦也不能改变柱子的心意。明珠凭借着,也许是潜规则,或者说是凭借自己的年轻和美貌换取了机会,但最终还是事与愿违,反而让年轻的生命被这个繁华的世界吞没。
哥哥柱子在回城的途中,村里学校唯一的教师黄星的忽然离去,让柱子幡然醒悟,接过黄星手中的教鞭,扎根在山坳里,谱写着生命的凯歌。
小说容纳的内容广泛,两条线交织的过程中,让我们看到了山里人的朴实,也看到了花花世界里的尔虞我诈,物欲横流以及权色交易。既有现代都市小说的明快,又有乡土气息的温情。
一部小人物的奋斗史,一部平凡人的壮歌行。推荐赏阅。
——编辑:哪里天涯
-山 坳 的 呼 唤-
一
好一片山地。
这是地处云贵东缘武陵腹地的湘西,兴许是亿万年前造物主的匠心独运,把这儿造就得山为魂水为脉,虽然不像西部群山那般巍峨雄浑峰连九霄,但黝黑层积的岩石透着厚重,凸显离奇。山连山,山叠山,蛮烟瘴雨,令人生畏的起伏和跌宕,为这里保留了一份原始的风貌。
此刻,山脚下的灌木丛杂草摇曳,倏地,一条青蛇掠过,瞬间不见踪影,是一双42码的旅游鞋虎虎生风,把它给吓跑了。
旅游鞋的主人挎着双肩包,背颈处湿漉漉的显露出汗渍。一条小溪横在眼前了,翡翠一般的溪水里倒映着青山和绿洲,几只野鸭在溪水中悠然的捕食着鱼儿,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溪对面,还有一只山猪在低头饮水。他抬腕擦擦额头的汗,听见竹林里隐约传来一阵话语和歌声,于是脱下旅游鞋和袜子,把裤腿高高挽起,趟水过溪,山猪看见他,掉头向山林深处跑去。
过了溪水是一层一层错落有致布满山间梯田,阳光下有好几个黑色的身影,那是农夫和套着木犁的水牛在劳作。
这时,一阵琅琅读书声响起。
慈母手中线,
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
意恐迟迟归。
他手搭凉棚眺望声音的源头——那里有一间依山而建土块垒起的教室,再眺望路尽头,朦脓之处便是他的家。望着家的方向,他的眼前幻化出往日的情景:
竹篱笆围起的院子里,父亲正轮着斧子在劈柴,母亲在编箩筐,穿着花布衬衣扎着马尾的妹妹跑出来,笑兮兮地望着他说:“哥,你回来了!”父亲见了他停下手中的活直起腰;母亲放下手中的箩筐站起来,撩起衣角擦拭模糊的眼睛……
山村小学到了,一阵铃声传来,孩子们欢笑着跑出教室,接着,叽叽喳喳,三十多个孩子争先恐后聚集在高低不平的操场上,然后三五一群,开始了他们的课间活动。
这时,一个脊背有些佝偻,一条腿萎缩残疾的青年从教室里缓缓出来,跛足走向操场。
“黄星!”柱子叫一声奔过去。
黄星看见了柱子,愣了一下,一瘸一拐迎上来问:“柱子,不逢年过节的,你怎么回来了?”
“贵大爷给我打电话,说我娘生病住院了。”说着,他拿下背包取出两本书递给黄星。这两本书一本是《教育心理学》,一本是《无线电手册》,柱子上次回家,黄星托他买。看见书,黄星连连点头着从兜里掏钱,柱子按住他的手,“你是我们山村唯一的老师,我送给同桌几本书还不应该?”
黄星的手停在兜里,“总是让你破费,真不知怎么谢你。”他突然想起什么,抬头问:“咦,既然大娘病了,你妹妹怎不跟你一起回来?”
“你说明珠,”柱子避开黄星的目光,看着朦胧的远处,“哦……她有点急事,暂时不能回来。”
孩子们三三两两围拢过来,柱子看见这群男孩多于女孩的群体里,大的十二三岁,小的六七岁,他们的双脚上大都穿着布鞋或凉鞋。柱子发现七岁的小石头穿着一件蓝不蓝黑不黑的棉夹袄,正抬头望着他笑。
“小石头,你笑什么?”
问话时,柱子注意到小石头的赤脚,红通通的脚指头从一双塑料拖鞋里伸出来,裸露的脚背和脚后跟也是红红的,这可是春寒料峭的时节啊,柱子鼻子一酸,一只手轻轻搭在了小石头的头上,好像要给他从头顶传递热量似的。
“你怎么穿拖鞋……不冷吗?”
小石头没有回答柱子,而是抑制不住兴奋之情地说:“柱子哥,俺娘从广州寄钱回来了,奶奶说,俺爹治病有钱啦!”
“是吗……”柱子被小石头感染了,还想说点啥,黄星抬腕看看黑色的电子表对孩子们命令道:“好了同学们,我们准备上课了!”
黄星转向柱子说:“快去医院看你娘吧,我们有空再聊。”说着对柱子挥挥手,一瘸一拐和孩子们一同走向教室。
村口,老槐树下有一只大黄狗带领着三五只狗们向柱子示威,“汪汪汪”狂吠起来。柱子一见生气了。好你个畜生们……不欢迎我了!一个年近古稀的老汉从树后走出来了,喝住大黄狗,狗们才不叫了。
“贵爷爷!”
“柱子啊,你可回来了!”贵爷爷慈眉善目,满脸沟壑里透着赞许。“回来了好,你娘在县城医院,打了好几天吊瓶呢!”
“我这就去看她。”
柱子告别贵爷爷,疾步朝村头走去。他走到畜栏边和饲养员大嫂说了说,套上一辆马车,把双肩包扔在车上跳上车,马车起步蹦跳着行进,路上顿时尘土飞扬。
二
推开病房的门,柱子一眼见到输液瓶吊在高高的架子上,无色的液体顺着橡皮管缓缓流着,管子延伸得很长,连接这母亲的手臂。看见躺着的母亲,他叫一声扑过去,“娘!”
他拿起母亲的手,泪光模糊了:母亲老了……满是皱褶而细瘦的胳膊上插着亮闪闪的针头,憔悴的脸上眼睛深陷下去,长长的颈子上皮肤皱折纵横,好似默默地诉说着沧桑。
一声门响,柱子的父亲德顺老汉拿着尿盆进来,看见柱子愣一下,忙把尿盆塞进床底。
“明珠怎么没回来?”德顺老汉问。
瞅着父亲头上的白发,柱子迟疑地回答:“爹,明珠她……有急事,一时回不来。”
“什么事,”德顺一听很生气,“比她的娘生病还重要?”
“有点公事……就是……”柱子支吾着,心里满是痛楚和恨意,恨不得找个地缝跳进去。
明珠和柱子同在南滨城,她眼下在一家夜总会当陪酒女郎。那天,柱子好不容易和妹妹通上话,晚上来到了夜总会。
这是第一次来到妹妹工作的地方,他迟疑着走进夜总会大厅,却见里面人头攒动,声音噪杂。花花绿绿的男男女女,或嘴里叼着烟,或端着酒杯,或呼或叫,尽情的挥洒着热情。声乐光电交织的舞台上,女歌星微笑着向观众频频鞠躬致谢。柱子看见一位侍者送来一束鲜花,女歌星接过,抽出里面的一张粉红色卡片看看,微笑着举起鲜花,向后面的某人摆手致谢,柱子随着她的眼神扭头一看,歌厅后排有一个戴着墨镜的男子正默默注视着欣喜万分的女歌星,他微笑颔首,一双手机械似的在鼓掌。
就在夜总会一隅的昏暗光影中,柱子找到了妹妹。
“……瞧你……这就是你的工作?”
明珠撅嘴,瞟一眼哥哥嘟囔道:“我既不做小三,又不当二奶,光明正大的自食其力,做陪酒女郎怎么啦?”
身材苗条,面貌较好的明珠画着浓妆,眼圈浓黑的眼影使她看来就像一只大熊猫,尤其是性感的紧身装裹着她的身子,胸口和裙裾缀满亮闪闪的碎珠,柱子见了气不打一处来。
“还光明正大,瞧你!像啥……简直像妖精!”
“胡说!”明珠感到委屈,拉着他的衣角,“哥,你别大惊小怪,来城里几年了怎么还这么老土!”
“我就老土,”柱子哼了一声,“你先跟我回家看看娘,以后再说你工作的事。”
一说回家,明珠的眼光顿时黯然,她嗫嚅道:“我……我现在不能回家……”
“为什么?你离开家两年,两年没回过家,难道母亲病了你也不回去看看?”
“我……”明珠欲言又止,柱子更火了,“我什么我!找借口是吧,可有什么事比娘生病还重要?我们公司搬迁我都请假了。”
明珠瞪着失神的大眼睛叹了口气,“哥……我真的不能回去。”
“为什么?”
“我说了……你可不要骂我……”她地下头,“我……怀孕了,要去医院打胎。”
“什么?”柱子一听如雷击般呆立,怔怔地看着她,然后瞅一眼四周,咬牙切齿道:“你……你真不知羞耻!还不满二十啊,这不是犯贱吗!”
“不是犯贱……是为了爱情。”她抬起头,以央求的口吻说:“哥,你千万别告诉父母……他们会受不了的。”
“你说,明珠干啥这么忙?”德顺的问话打断了柱子的回忆,柱子眼光躲闪着回答,“……噢,她干的是销售。”
“销售……她都销售些啥?”
“销售……水,哦,是酒水。因为他们的酒水最近出了事,和她有点关系,老板不让她离开,等处理好了才行。”
就在柱子被父亲一个劲儿的逼问时,明珠的确也在玩命地玩销售,不过销售场地是德顺老汉怎么也想不到的。
这是一间KTV包房。
她脸上依然涂着厚厚的脂粉,一幅盛夏打扮:背带裙、小背心、牛仔短裤,上身和腿部裸露着大片大片的皮肤;她穿的高跟鞋又尖又细,小腿紧绷,优雅地提着装满红酒的精致的小篮走进包间。
包间里有一胖一瘦两位客人,坐在沙发上正玩着骰子。明珠轻轻推门,站在他们面前笑靥如花地问:“两位先生,这里有好几种不错的品牌,你们要点什么酒?”
胖子抬头看着她说:“最好不要兑饮料哦,我讨厌甜兮兮的东东。”
“那是自然,绝没有兑饮料的。”明珠操着颇为专业的口吻:“先生您真懂品酒,饮料中的甜味会掩盖酒的味道,失去了品酒的意义。您看这种酒怎么样……”
瘦男人笑眯眯盯着明珠看了好一会儿,再看看她手上包装精美的瓶子,故作姿态的微笑:“嗯,甜不甜我不在乎,我就喜欢喝有味道的……美酒!”
“好,您的我也记住了,要有味道的……美酒!”
明珠出去了,不一会儿进来将兑好的酒放到他们跟前,瘦男人瞟一眼明珠的小蛮腰说:“今天你不坐下好好陪我们,还要尝尝酒是否兑得恰到好处,我们是不会付钱的啊。”
她微笑着坐下了,坐到他们中间。两个男人一杯接一杯地给她倒酒,瘦个子说:“哎,你喝一瓶,我们要四瓶,怎么样?”
明珠一口气咕噜了一瓶。
“哎,慢慢喝,要有情调啊!”瘦个子说着又拿起一瓶。“你要把这瓶酒喝了,我连喝三瓶。”
“一言为定!”明珠说。
“决不食言。”
瘦个子的一只手伸过来,欲拦腰搂住明珠,她笑着闪身,拿起了一瓶酒。瘦个子帮她打开瓶盖,把瓶子递到她的嘴边。明珠接过瓶子,深呼吸,然后嘴对准瓶口,咕嘟咕嘟,由于喝得太猛,她觉得有点头晕,歉意地说:“对不起,我去下洗手间。”
“咳,还没喝完呢!不行!”
“去去就来,谢谢二位!”
洗手间内,明珠趴在池边翻江倒海地吐起来。吐罢看镜子,里面的一张脸上挂着泪珠,她小心的用纸巾擦拭泪水,尝试做了几次深呼吸,她对着盥洗间的门,深吸一口气,走出门去。
她好像要拿小命做赌注似的,在两个男人面前喝了一瓶又一瓶,终于到了他们收手的时候,她才踉跄着出了夜总会,来到马路边。
路灯灯光昏暗,一辆小汽车静静的停在一颗大树下等着她,明珠蹲在树下呕吐,不停的呕吐,白色的呕吐物吐了一滩。这时,从车里下来一个穿黑色体恤,后脑勺上扎着一条小辫子的青年男子,他一只手伸来递给她纸巾,她接过纸巾擦着眼泪和鼻涕,那只手又在她的后背轻轻的拍打着。
她被他搀扶进车里了。
车内后座上,青年男子拥着明珠,嘴里喃喃细语:“珠珠……好点了吗?”
明珠此刻的心里和嘴里都是苦涩和酸楚,她低声抱怨道:“我算是明白了,那些王八蛋,都没安好心。”
“明白了……还干这个。”
“那我干啥?有什么能比这挣钱快,你说说看,而且还是我能干的。”
“实现你的梦想啊!”
“梦想……我这会儿就像在梦里,可并不是什么美梦。”说着,她有些伤感的啜泣起来,埋下头,卷缩在他的怀里。
“我的梦……就是从那天晚上开始的……”
那是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县城大路上走着高中毕业的柱子和正上初中的明珠。他们去城里取了钱,照罢证件登记照,然后回家。远处飘来隐约的音乐声,是一阵阵华尔兹舞曲,明珠停住脚,眺望着那个方向,不一会儿,突然无所顾忌地朝那个方向跑去,柱子在后面追赶。
“珠珠,你去哪儿?”
明珠回头说:“你听!这是刘兵家的生日晚会。”
“你怎么知道?”
明珠转身面对着柱子后退着行进,边行边说:“同学们都知道啊,刘副县长的儿子今天过生日,你们毕业班都知道,他爹给他举办一场生日舞会……说是很豪华的舞会!”
“瞧你激动的……他邀请你了吗?”
“没有。”她转回身继续走,摇头的样子有些沮丧,但她很快恢复情绪,饶有兴致地对追上来并肩而行的柱子说:“他邀请的都是毕业班的,你知道吗,听说他爹这是给他挑媳妇呢!”
“你不准去,赶快跟我回家。”
柱子拉住明珠的一只胳膊,可明珠嘻嘻哈哈挣脱开了。
“去吧,哥,和我一起去看看,就当是好玩。再说,你就要去城里打工了,也该受点熏陶,长长见识,看人家土豪是怎样显摆的,况且这是免费的呀。”
明珠说着冷不防抓着柱子的手,柱子极不情不愿地被拽着走,可不知怎地也被妹妹的话挑起了好奇心,于是,兄妹俩一步步向音乐飘出的宅子走去。
据说,刘兵的家有位见过世面的年轻女主人,是他的后妈,也许是后妈的筹划,把这山村里的豪宅整的很别致,用柱子的话说,在这穷山僻壤实属“蝎子拉屎,独(毒)一份”。
一幢豪华的小楼,雅致的庭院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美丽而静谧,明珠和柱子在灯光的阴影中出现,蹑手蹑脚朝这花园围墙走来。
爬过围墙,传来几声犬吠,兄妹俩穿过花园,在阴影中朝着住宅的大厅走去。
透过一扇窗户,兄妹俩的眼前出现了一场豪华的场景:大厅一角摆放着硕大的冷餐桌,闪着银光的大盘中盛放着各式点心、小吃、红酒,还有各色罐装饮料,花样之多,有些水果明珠和柱子都叫不出名字,尤其让兄妹俩惊讶的是穿梭忙碌的侍者,男的都戴着白色手套,女的穿着白色花边的漂亮围裙……
“妈呀,真气派……”明珠好奇地看着这一切,却见布置的富丽堂皇的大厅灯光暗下来,一首不被兄妹俩熟悉的欢快的乐曲骤响,接着,盛装的青年男女开始翩翩起舞了。
明珠“呀”了一声,柱子用胳膊拐了她一下,他担心在此偷窥会带来麻烦。
“哥,你知道吗……我就想要这样的生活,美妙的环境……美味的食物……还有美丽的衣服……随着音乐跳舞……啊,太美了!”
柱子瞟一眼妹妹,冷冷地说:“你发神经吧,这是什么人家?”
明珠不理会哥哥的话,专注的看着里面,随着音乐摇头晃脑。柱子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走!别犯傻!”
此刻的明珠早被晚会的中心深深地吸引了,她梦幻似地说:“哥,你看,刘兵!
他穿着一套白色的西装……真像白马王子……”
“哼,穿白衣的不一定是王子。”
明珠毫不理会,“你再看……和他跳舞的那个女孩……裙子上镶着白色花边,
这裙子好漂亮啊……”
“我不看了,走吧,你再不走,我把狗叫来……”
柱子话音刚落,突然一阵犬吠,他俩回身一看,有条狗正昂头向这里走来,它边走边叫,越来越发威。
“啊!”明珠惊慌失措掉下窗沿,柱子说了声“不好”,拉住她扭头便跑……
三
“嗯……明珠,你痴呆呆的想什么呢?”车内,刘兵低头看看怀里的明珠,温柔地吻了她一下问,此刻的明珠就像一只小猫,完全没有了酒吧里推销美酒时的豪气。
“明天去医院,”她抱紧双臂,“我怕……”
“别怕!没什么大不了的,做人流的女孩子多了。”
她抬头瞪着他,“你怎么知道?”
“哎,”他弓起食指刮了一下她的鼻梁,“我们这个圈子……这是公开的秘密,谁不知道啊。”
她撅撅嘴,“圈子圈子,我什么时候才能进这个圈子啊?你都说了小半年了。”
“快了!今天……咱们就去敲门,礼物我都给你准备好了,就在后备箱。等敲开这扇门,你就可以朝你的梦想迈进。”
他说罢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马上带着她驱车带着她来到一家热闹的火锅店门前,停好车,拉着她的手走进去。
大厅里,四个男人围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火锅,几双筷子在里面搅合着。绿的菜,红的肉,白的豆腐,黑的毛肚……四个男子吃着喝着,谈笑风生,你一言我一语。
一个后脑勺上扎着小辫子的说:“我问‘贝多芬是什么人?’,你们猜,她是怎么回答的?她说,‘是个有名的女高音吧,她的声音比邓丽君还嗲,还迷人呀。’”
戴鸭舌帽的摘下帽子甩在旁边的椅子上,笑道:“你要接下来再问,她可能还会说‘贝多芬会唱九支歌’呢。”
穿海魂衫的说:“这小娘们,以为就凭她有一双迷人的眼睛!”
马甲上有好几个口袋的中年男子说话了,“哎,你小子现在这么说,当初你不是打她的主意,视她为甜点吗?”
刘亦兵和明珠的悄然出现,打断了他们的谈笑。
“噢,热火朝天的……说谁呢?”刘亦兵笑眯眯,态度带有几分讨好地说道:“据我所知,只要某人打什么主意,事情总是会按他的意愿去发展。”
四个人淡然地笑笑没怎么理会刘兵,却纷纷打量明珠。明珠笑着朝他们点头问好,说了一句“请多关照”,刘兵马上接过话来,“哦,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明珠,艺校毕业,学表演的,是我的老乡,哥们就叫她珠珠吧!”
刘兵朝明珠说:“哎,明珠我告诉你啊,这些大哥不说能呼风唤雨吧……起码都是圈内的萧何。你看,摄影,策划,剪辑、灯光。嗨,都是大师级的……能量大着呢!”
穿马甲的和扎小辫子的指了指,让明珠坐在重新戴上鸭舌帽的身旁,明珠乖巧地拿起酒杯给自己斟酒,然后举起杯子很诚恳地说:“各位大师,今天请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来买单,小妹我这就给你们敬酒,请以后多多关照!”
明珠端着酒杯,首先来到戴鸭舌帽的跟前敬酒,他说:“珠珠,当演员这事急不得,水到渠成,一年不行两年。”
“大哥,一年就成为历史了呀!”
扎小辫子的摄影师笑了:“佘太君百岁挂帅,白素贞一千多岁开始谈恋爱。珠珠,你才多大,急神马?”
刘兵见状马上笑道:“哎,人家贝多芬四岁开始作曲,葫芦娃刚出生就打妖怪,珠珠艺校毕业都快两年了,她毅然离开团队自己独自闯世界,眼见得日子一天天过去,能不急吗?”
四个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穿马甲的是个搞策划的,说起话来四平八稳。“行啦……一切要随缘,开始嘛,重在参与,大家说对不对?”
大家笑着附和,明珠马上改口说:“嗯,我愿意听各位大哥的!”说着,她从包里拿出四条烟,恭恭敬敬的给他们一人一条。
拜完了贵人,明珠的酒量也发挥到了极致,此刻,晕乎乎躺在车内不想动弹。
城里的夜灯火辉煌,望望车窗外的灯火,她双眼迷离。刘兵靠过来拍拍她的小脸蛋,念经似地说:“嗯……你要从杂务、拍广告、演配角开始,要和摄像、剪辑、策划、灯光搞好关系,否则他们会把你拍摄的很难看,或者你辛苦拍了半天被剪辑掉了,一个镜头也没有。记住,这些小爷你都得拜,不然会有人捣鬼的。”
她微闭着双目不情愿地点头,“我知道了。”
“嗯,我还关心你的生活,”他眨巴眼睛露出关切,“我说啊,你就别住在那间七八个人合租的房子了,那哪是人住的地方啊!搬到我那儿去,你可以舒服安逸,还可以节省你的开支。”
明珠睁开眼望着他,他用热乎乎的嘴唇印在她的耳边,她闭上眼笑着推开他的嘴唇,摇头。他住手了,一会儿像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两个纸盒子递给她。“哦,给你买的礼物,差点忘了。”
她坐直身子接过来看,眼里闪现欣喜,但声音淡淡地说:“嗯,丝袜,内衣。”
他从烟盒里拿出一支香烟点上,深深的吸了一口问:“喜欢吗?这可是名牌。”
她伸手抹去他嘴唇上的烟丝,十分认真地问:“你送给我的东西我都喜欢。哎,我只是想知道……你怎么这么懂女人?”
“这有啥,在这个圈子里,我有一个朋友就兼做女人服装。”
她将信将疑看着他,他示意她打开丝袜试一试,她犹豫了一下,身体往下一沉,脱下腿上的丝袜,拆开包装将新丝袜往脚上套,她穿好丝袜,用手自下而上抚摸自己的腿。
“嗯,这个牌子的感觉是不错哎。”她颔首,眼里漾起温柔之光。
他将烟蒂扔向窗外,转过来情不自禁的伸手抚摸她那穿上新丝袜后更加显得匀称而富有弹性的腿,一边抚摸一边伸出嘴唇,她在推却中慢慢的将嘴唇贴近他,他们热烈的吻起来。
突然,她像是被毒蜂刺了一下,一把推开他,“明天……你要陪我去医院!”
“自然。”他有些扫兴,她扭过头去,他扳过她的脸斩钉截铁地说:“一定去,我一定陪你去。”
四
县医院病房的病床前,柱子在给母亲喂饭,忙碌了大半天的德顺在一旁端着碗,埋头扒拉着一碗已经变凉的米饭,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村长走进来,德顺连忙放下碗筷站起身来。
“你回来了!”村长拍拍柱子的肩膀,很是欣慰。“柱子,是该回来啊……”
满头白发的村长站在床头和德顺老两口寒暄几句,把满目沧桑的眼睛盯上了柱子。柱子感觉到了村长不同寻常的目光,有点手足无措,于是点头说了句“谢谢村长对我爹娘的照顾”便不知如何是好了。
“谢啥,一个村子住着,”村长说着干咳了一声,憋了好一会儿又说:“哎,我说柱子,别走了吧,你们年轻人都走光了,这村里除了狗和娃……哪有一点鲜活劲啊……”
柱子低头不语,村长继续唠叨起来。“唉,这山沟沟虽然穷……可也想发展啊,咱村里就需要像你这样有文化的年轻人,再说,你爹娘也老了,你娘又常生病,我看,你就别走了!”
村长直截了当的提议让柱子心里咚咚打鼓,当着父母的面也不好说啥,他“嗯”了一声没再言语。
在柱子和父亲的尽心照顾下,柱子娘出院了,也许是见了儿子心情好,病一下子好起来,不仅能下地走,一餐还能吃一大碗米饭,看起来精神也不错,在这样的情形下,母亲出院回家,柱子难得地睡起了懒觉。
柱子家是一间红砖新砌的瓦房,房前屋后有一片围着竹篱笆墙的菜地,里面种着白菜、辣椒、茄子等蔬菜。清晨,正在酣睡的柱子隐约听到菜园子里传来呼噜呼噜的喘息声和咀嚼声,他想,不好,有野兽来吃菜了!他睡眼惺忪的坐起来,走到窗口趴着朝外看,看到了就要出栅栏门的山猪,连忙起床披上一件外衣,及上鞋,操起门后一根棍子追出去。
一头山猪在啃蔬菜的嫩芽,然后在田头的水桶里喝水,呼哧呼哧的,喝罢水,抬起头,大摇大摆地朝院门走着,看见持棍的柱子奔过来,山猪越过篱笆一路狂奔起来。
“站住,老子打死你!”
柱子跟在山猪后面跑,德顺闻声从屋里走出来,对着柱子喊道:“别追了,让它跑吧!”
山猪越跑越远,柱子追不上了,转身悻悻然往回走。
德顺找来竹条补菜地的篱笆,一个劲的嘀咕着:“追,追你个逑!这山里会跑的动物都快没了……还不是你们城里人嘴生得贱,心肠狠,除了狼肉,啥肉都不放过,现在……这山里就剩下几只山猪和野兔,再这样下去,它们也没了……那就只有吃人肉了……”
“爹,你说啥呢!怪瘆人的。”柱子没追着山猪,听到了父亲的唠叨,尤其是“你们城里人”这句话刺痛了他,让他听了烦不胜烦。
吃罢早饭,柱子对爹说要去镇上给母亲买点营养品,德顺没好气的回答道,你多陪陪她,比吃什么都好,柱子不理父亲的话茬,扬长而去。
他来到乡村镇子上,东瞧瞧,西看看,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溜达了好半天。街上虽然车水马龙,可尽是贩夫走卒、妇孺和老人,年轻人的身影犹如旱天的小雨,难得一见。
路过一个建筑工地,总算见到几个年轻人,要不就是长得矮矬,要不生得歪瓜裂枣,没有一个瞧着舒服。
工地上有几栋一模一样的在建楼倒是很像样,重机的吊臂耸立,掘土机、推土机、水泥搅拌机等,轰隆隆第响成一片,可干活的几个年轻人夹在中老年人堆中,他们推小车,铲石子,干得不紧不慢,个个脸上一副“打工抢手货”的神情。
柱子路过肉铺买了一块猪肉和一些排骨,又看见一个打猎的背着野兔子叫卖,和他讨价一番,买了一只野兔。他扫一眼四周,提着肉向一家牌匾上写着“啥都有商店”走去。
“哎,大爷,这是新开的店吧?”
店前门廊下坐着几个老人正阖眼晒太阳,见了竹子懵懂的摇摇头,倒是一群孩子很机灵的回应了他,然后又在商店前的马路上玩耍起来。
柱子看见店内柜台前坐着两个老头,问谁是老板,话音刚落,从里间走出来一个约四十多岁的大嫂,柱子说要一瓶可乐,回答没有,说要红牛也没有,大嫂笑道,小伙子,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就是喝这些东西喝的,换换口味吧,说着给他拿出一瓶当地产的菊花茶。柱子提着肉喝着带有浓厚甜味素的菊花茶,悻悻然离开了“啥都有商店”。
十字路口,有个人一瘸一拐的走着,他的一只胳膊举着一面白纸幡,柱子看得心惊,因为柱子看清了那人是黄星。他既然拿着白幡,证明死者是熟人!
“谁死了?”柱子追上去问。
黄星神情黯然地回答:“小石头的父亲死了。”
柱子默默地接过纸幡,陪着黄星慢慢走着,柱子和黄星的背影一高一矮,在地上留下悬殊的影子,可此刻两人的心境却不分上下,他们默默地走了好一段路。
来到山间墓地,大路上停着几辆马车,洼谷的坡地上,荒草凄凄,一簇簇灌木给洼谷增添了凌乱和肃穆。村长和六七个乡亲聚集在墓碑前,伤心惨目的默立,为死者和生者不住地抹眼泪。
墓碑照片下刻着:“慈父黄锁江之墓”,幕前飘着两条白纸幡,小石头和他的母亲宝珍跪在墓前哀哭。黄星将头深深的垂下,拄着拐杖默哀。柱子走在墓前放了一束野花,向死者鞠躬。
风吹草低,瑟瑟作响,后面有几个妇女在轻声议论,纷纷传进柱子的耳朵:
“……唉,锁江兄弟突然撒手,家里有个卧床的老人,他的媳妇再也不能出去打工了。”
“可怜的小石头……这以后没爹啦……”
“咋办,这老的老,小的小……”
“唉,村子里不都这样吗!”
五
黄星和竹子来到了小石头家。
这一户是依山而建的黄色土屋,离山村小学不远。站在门前可以望见学校的教室。这家里可真简陋啊,屋子里没几件像样的家具,除了农具,就是一张缺角的八仙桌和四条长板凳。
柱子一眼看见八仙桌上供放着镶有小石头父亲照片的镜框和一个香炉,香炉里插着三炷香,香烟袅袅……
柱子来到厨房,见小石头正蹲在灶塘前烧水。他红肿着双眼,怔怔的看着灶口的火光。灶塘的火苗正跃跃欲试往外窜,小石头却毫无知觉,火苗窜出来燎到了小石头的额前,他惊叫一声,惊慌失措的从灶口跑开,一会儿,又走过去用棍子从灶里扒拉出正在燃烧的柴火,在地上用脚踩踏着。
“别着急!我来。”看见小石头手忙脚乱的这一幕,柱子急忙从缸里舀出一瓢水浇灭了地上的柴火。
黄星闻声过来和柱子一起收拾好厨房,想起什么似的犹豫片刻,慢慢从手腕上取下了那块形影不离,表壳已经很旧的手表。“小石头,你拿着吧。以前……是你爹叫你起床上学,以后……别迟到啊!”
“老师!”小石头悲戚而迟疑地望着黄星,倏地抱住他,“哇”的一声大哭。
回去的路上,柱子和黄星心情沉重地走着,黄星叹了一口气说:“唉,小石头成了没爹的孩子,看见他……我就想起自己小时候。但愿他不要像我……也成了孤儿。”
“你是说他妈会改嫁?”
“难说。”黄星的眼光有些哀伤。“不过这些年锁江哥在家干农活,多亏他媳妇打工挣钱给婆婆治病,可是锁江突然病故,他家的日子就更艰难了。”黄星说罢转脸问柱子:“你说,人生最无奈的是什么?”
柱子觉得这话太突然,想了想犹疑不定地,“生病……或是天灾人祸?”
“嗯,是不可预知的东西,是无常!”黄星的话让柱子打了个冷颤,默默走了一会儿,黄星又猝然问:“哎,柱子,假如……我说假如啊,假如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替我帮助村里的这些孩子吗?”
柱子身子一震:“你说什么呢!什么不在了,你要去哪儿?”
“哦,你别忌讳,随便说说。”黄星支吾着,“我还能去哪儿?好在除了腿的残疾,我身体还是很健康的,风里来雨里去,没病没灾……孩子们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他们啊。”
柱子舒了口气,“我说嘛,我佩服的人,还能飞了。”
“佩服我?”黄星笑了,“我可笑的事一大箩筐,你是不知道。”
“是吗,说说,让我笑一笑。”
“我告诉你……可不许外传。”
“你说,我一定替你保密。”
“嘿嘿,我……我曾经……暗恋过明珠。”
“啊!”
“很可笑吧?可明珠漂亮活泼,谁不喜欢,我暗恋过她好一阵子呢。”
“哦,我不是笑你,”柱子看着远处幽幽地说:“明珠……你是不知道,她太不切实际,梦想不着边际……”
柱子长叹一声,脑子里浮现出五年前的一幕。
河塘边,晚风习习,山花野草在风中摇曳,正在打猪草的柱子拿着两根带有镰刀的长竹竿伸向河塘,明珠却呆坐在一旁想心事。他瞅一眼妹妹皱眉头,“哎,想啥,整天傻呆呆的,犯什么病了?”
明珠面色凝重,对着长满浮萍和蒿草的河水问:“哥,你说……什么是幸福,你想过没?”
“想过,那就是实现自己的理想。”
“我看啊,其实环境就能决定幸福,要想幸福就要换一个环境。”
“就你整天胡思乱想不好好学习,今后怎么能得到一个好环境?早知你这样,我高中毕业就去考大学,不管你了。”
“哥,”明珠好像没听进去,“告诉你,我想好了,我想考艺校,换一个美妙的环境,将来当明星!”
“艺校?那是大专吧。”
“大专就大专,只要将来能当明星就行,你看电视上那些超女啊,快男啊,获奖多风光!就有机会成明星了!”
“你想‘屎壳郎变知了,一步登天’啊!”
明珠噗哧笑了,“你怎么说起了爹的专用语!”
“爹怎么了?他的这句名言就是为你准备了。超女快男,你也不打听打听,多少人才有一个获奖的?需要多少钞票铺路?我劝你别做这种不切实际的梦。”
“哎,咋不切实际?我在学校获过表演奖,跳舞在县里也拿过奖啊,为什么就不可以?哥,只要你帮我……”
“我怎么帮你?”
“你学习成绩好,帮我复习考试,另外……以后要多寄点钱给我。听说上艺校的开销很大,要买服装、买乐器,还要买化妆品,还有交际什么的……”
“这哪是上学?是学坏吧!我看还是别上的好。”
柱子打断明珠,直截了当说出自己的看法,明珠站起来,脸上显示出的是这一天最为坚强的表情。“你知道吗,这叫投资,会有回报的,我既然想学艺术当明星,整个人都要艺术起来!”
“鬼迷心窍。”
明珠搂着柱子说了声“哥哥你要帮帮我”,然后伸出双手仰头大声喊道:“啊,我要走山沟沟……为梦想而奋斗啦!”
六
山麓的早晨,晨曦微露,雾霭濛濛,溪水淙淙,矮树密密的枝桠低低的压着水面,溪边全是茂密的芦苇,这美丽的画里传出一个女声,一首湘西山歌在山野飘荡。
哎……
山岗野花香,
林中翠竹长,
清泉喝一口,
山歌唱给郎哟。
哎呀嘞,
山歌唱给郎!
溪边,一双草鞋和一双旅游鞋前后行走着,这是柱子和德顺老汉。小路的草越来越深,柱子不得不弯腰扒开脚边的野草,掀起帘子似的垂藤。
路旁的野草中,一条毒蛇昂着头,虎视眈眈,毒蛇猛地窜来,在德顺脚踝上咬了一口,掉头便跑,德顺抽出山刀掷去。
山刀落处,毒蛇身亡,柱子低头一看,吃惊地说:“爹,毒蛇咬到你了吧?”
柱子走到德顺跟前,一屁股坐到地上,盘起腿使劲吮吸着父亲脚踝上红点处,
吸一口吐一下,来回吐了三次。德顺低头看着,笑道:“臭小子,还行,小时候教你的还没忘。”
柱子抬头问:“爹,要不要回去,去医院看看?”
德顺:“不用,这条蛇的毒不厉害,只够一口,你刚才吸了三口呢。”
德顺拉起坐在地上的柱子,继续走。父子俩走到了竹林,遮天蔽日的竹林郁郁葱葱,曲折的小路似乎没有尽头。来了自家竹地,不一会儿歌声在竹林中回响,那是放在一支大青竹的芽杈上的手机中传出来的。
每一次都在徘徊孤单中坚强,
每一次就算很受伤也不闪泪光。
我知道我一直有双隐形的翅膀,
带我飞,飞过绝望。
一把锋利的山刀在竹林中有力的挥砍着,柱子奋力挥刀,汗流浃背,歌曲使柱子的动作平添了几分节奏感。累了,热了,柱子脱下外衣,只剩下汗衫,他那健壮的体魄显现出来,和大自然融为一体。
一竿粗壮的青竹应声倒下……
德顺正在竹林深处给嫩竹施肥,他对柱子高声说:“行了,砍完这根长花的老
竹子就不砍了啊。”
“好叻!”
山坳的黄昏,晚霞如锦。回家途中,晚归的鸟雀争鸣跳跃,山间溪水潺潺,山花野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摆,景色如画。
柱子突然站住,怔怔的望着遥远的山路,那是连接外界,通往火车站的路,德顺好像知道了儿子的心事,回头看看他提醒道:“走,快回家!”
远山模糊了,化成深色的剪影,若隐若现,深南色的天幕上嵌这一轮淡淡的月亮,鸟儿无声的飞出竹林,消失在暮蔼中,山坳里闪烁着一掬灯光,如眨眼的星星望着心猿意马的柱子。
他想那座已经变得熟悉的城市了,更想那个奋斗了几年刚刚晋升的岗位。
翌日早上,柱子和父母坐在桌前吃早饭,柱子的手机响了,他看看屏幕上的号码,立即起身往屋外走。
“喂,经理,我是潘石柱,”
德顺竖耳倾听,柱子的声音越来越小,老汉的眼神落在了八仙桌上,那上面靠神台的一边放有一个旧座钟,滴滴嗒嗒的走着使沉闷的气氛更加强烈地弥漫在屋子里,在八仙桌旁,柱子娘慢慢的吃着饭,吃了几口放下碗筷,靠在椅背上,无精打采的,好像并不在意儿子的动向。
柱子打完电话走进来,看看娘,她示意他坐下。
柱子打开了电视,里面正在播广告,德顺瞅一眼儿子放下碗筷走过来,把电视开关摁了一下,图像和声音倏地没有了。柱子默默地端起了碗,神情恍惚,在碗里胡乱扒拉着。德顺瞟他一眼,慢慢从怀里掏出烟袋划根火柴点上,吧嗒吧嗒抽起烟来,过了好一会儿冷冷地说:“我懒得问你在打什么主意,但我要告诉你,你要走啊,唯一的办法……就是从我的棺材上跨过去。”
柱子身子一震,“爹,你这是什么意思嘛?”
“这还不明白,就是说你要先打死我。”
柱子娘气恼地说:“老头子,你别说这种话!”
柱子的鼻息急促,胸口起伏,腮帮子好像也鼓了鼓,但不一会儿他地下了头,因为他突然瞅到了父亲的满头银丝和母亲的憔悴面容。父母才五十来岁啊,这在城里正是得瑟的年龄,跳广场舞,打太极拳,满世界瞅风光……
柱子偃旗息鼓不再继续过激的反应,低声说:“爹,我还没告诉你呢,我在公司已经升主管了,管着十来个人,要是再努力干它几年,说不定就可以在南边站稳脚跟,那时,你和我娘还可以去城里,跟着我享福……”
“别!”德顺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挥手制止道:“你想‘屎壳郎变知了,一步登天’啊?我们不想,你说的那个福我们也享不起,你老子我告诉你,别忘了这山沟沟才是你的家,现在这个家需要你!”
“你想让我在山沟里呆一辈子?”
“山沟里怎么啦?”德顺狠狠地吧嗒一口,拿起烟筒在脚跟上敲一敲,“你没听村长说,山沟也要发展,也要活人!再说,你可以到县里去找份工作啊。”
“山沟里的发展那是政府的事,可再怎么发展怎么能跟大城市比,反正我不能留在这里。”
“哼,你说什么?”老汉倏地站起来,“好哇,你横下心要走也不拦你,但是你要跟老子立下字据,你从此和我潘德顺脱离父子关系!”
柱子一听腾地站起来。“爹,你这是什么话?家里有人在外面挣点钱不好啊?明珠上学、家里买电器、还有资助你盖瓦房……这不都是我在外面挣的?钱有什么不好的!”
“钱钱钱,你把它们都搬走,变现,老子不稀罕!”
“你这是不讲道理。”
柱子的声调情不自禁又提高了,为了平息自己的情绪,他在原地踱步,不停地踱步,踱到大门前,举眸望见了篱笆根那颗漆黑的老树,它残枝干枯劲道,扭曲成一个荒凉的姿势,在这朝阳如锦的时光高立云端,让人一见好生敬佩,他的心平息了,好像是老树给了它提示:小子,你在我面前算个啥……
“爹……”柱子的声音再次放低,低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我在外面还能帮你管着明珠啊。”
“甭提她!”提起明珠,德顺更气,霍地拿起桌上的一只碗,“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瓷片碎了一地,一直斜靠在桌边的柱子娘指着德顺咳嗽,急剧的咳嗽,咳得直摇头,柱子忙给母亲拍拍后背,直到她喘息着平静下来,他便去拿来扫帚和撮箕,把地上打扫干净。德顺的怨气在老伴的咳嗽声中慢慢消褪,好一会儿才对柱子说:“你告诉明珠,一个月内她要是不回来看她娘,老子只当死了她,她永远也别想再进家门!”柱子“嗯”了一声,扫完碎渣拿起撮箕走出去倒垃圾。
他来到畜栏边,从兜里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电话铃声久久的响着,却始终没人接听。
七
明珠正忙着拍广告,手机不在身上。
摄影棚内,人们不停的来来回回走动着,在狭小的地方搬动着道具、杂物、布景,吆喝声和着嘈杂声,一片杂乱和繁忙。
她穿着一件湖绿色的连衣裙,席地坐在前边一副点缀着大朵白花的紫色帷幕前,和一个后脑勺上扎着小辫子的策划搭话。
策划说:“珠珠,你的心愿不就是当演员吗?不难的。”
明珠笑靥如花。“我想当明星呢?”
“哦,理想还蛮远大的,不过,我说过,一切随缘。”他瞟一眼明珠,意味深长的补充道:“只要你懂谱……”
策划似笑非笑的看着明珠,还想说什么,被摄影师打断了。
摄影师大声问:“准备好了吗?”
明珠回答说好了,摄影师看看大伙,“大家准备了,要开始……拍大腿。”
明珠一愣,“啊!大腿?”
“怎么,你不愿意?这大腿不是什么人的都可以拍的,好多人想展示自己的大腿……我们还不稀罕拍呢!快点准备吧。”
明珠迟疑道:“好吧……不过……”
“不过什么?”
明珠戚戚然,“哦……没什么。”
这时,摄影棚不知何时进来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走近明珠友善地说:“嗯,万丈高楼从地起,这就对了。”
“哦,五哥来了!”
小辫子恭维地打招呼,大家连连和大腹便便的男人行注目礼,目光颇为恭敬。
拍摄开始了,只听五哥低声问摄影师:“哎,她是谁?我怎么没见过。”摄影师低声回答:“嗯,一个新手……试试促销广告,跑跑龙套。”
五哥看着明珠,对她产生了兴趣。她在镜头前有点青涩,并不老练的她不时摆出的姿势颇有清新之感,显出独有的魅力。
裙裾飘飘,腿部的线条优美,摄影师忙着摄入镜头。“咔嚓”声一阵阵,摄影师和助手们忙得不亦乐乎。
明珠忙碌了一整天,傍晚时分就看见了希望。
放映室内,她在后面靠墙处看见摄影师和五哥正看样片,银幕上出现了一个武林高手摸样的帅哥,正在和一个年轻美貌的姑娘含情脉脉对视的镜头。五哥微微颔首,摄影师嘀咕道:“看起来还可以,比上次大腿广告进步了许多。”
她偷偷地抿嘴笑了。
手机铃声响了,她赶快走到一个角落接听,电话那头传来哥哥的声音,听罢她小声说:“哥,现在既然娘出院了,我就没必要回去,因为……我交好运了!”
山村的傍晚,残阳渐渐隐退,柱子关上手机瞅瞅天,满眼惆怅。
河塘边,清澈如镜的水面泛着光,河边的浮萍漂在水上,和几种蒿草聚集在一起,浅绿的,碧绿的,深绿的,像一幅静默水彩画。他揣上手机,手执两根长竹竿伸向水中,顿时,只见水面动起来,一缕草被拉到了岸上。
山风吹佛,撩拨着柱子额前的短发,河边野草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几只归窝的小鸟儿鸣叫着打柱子头顶掠过,那样的匆忙,急切……
柱子默默地伫立着,抬头看看飞鸟,神色焦虑而茫然。过了许久,他背上猪草慢慢往家走。不远处,一头水牛浸泡在水里,小石头和一群孩子在给牛洗浴,洗罢牛,孩子们赤着脚,沿着河滩追逐,嬉戏。不知为何小石头和虎娃扭成一团,哼哧哼哧打架,柱子走过去把他俩分开了。
柱子背着猪草和孩子们走在田埂上,高矮不齐的队伍一长溜,孩子们高挽着裤腿光着脚丫,背着小竹楼走在柱子的身面。
拉后好远的小石头跑步跟上柱子,走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问:“柱子哥,我长大了也想出去打工,你带我去好吗?”
柱子楞了一下问:“你奶奶咋办?”
“让我娘照看我奶奶呀。”
虎娃乜斜着眼问:“咦,你去城里打工,不娶二妞了?”
二妞从后面挤出脑袋,撅嘴看着小石头,小石头不屑地看看二妞,“我要娶个城里媳妇。”
扎着羊角辫的二妞听了小石头的话,翘起下巴大喊:“石头哥,你骗人!你说了娶我的,你还让我爷爷把家里的猪养肥一点……”
柱子和众孩儿听了哈哈大笑,二妞却气得“呜呜”哭了,哭得好伤心,小石头见二妞哭,不情愿地走到她跟前,“哭啥,我说的玩的,你还当真,你也不想想,我去城里谁要我啊,又没钱,又没房,怎么和别人成亲。”
二妞破涕为笑:“那你还娶我吗?”
“怎么娶你,我家里很穷。”
“我不怕穷,我会养猪。”她拉着小石头的手,一边摇晃一边说:“娶我吧娶我吧,我真的会养猪,养猪挣好多钱,我们就成有钱人了!”
“行了行了,”小石头瞅瞅鼻涕虫般的二妞,“娶你娶你,就娶你算了。”
柱子笑着从兜里掏出一把花生蹲下放在二妞手上,二妞擦干泪吃着花生米,继续跟着小石头走。柱子跟孩子们一边走一边闲聊,心境突然爽快起来,无比的爽快,一爽快,嘴也变得无拘束了。
“好了小石头,娶不娶二妞不要勉强,成亲的事一定是双方自愿的,懂吗?”
小石头懵懂地看看柱子,想一想,好像有所开悟,便把头鸡啄米似的点几点。
“嗯,记住,以后不许骗二妞。”
“记住了,我不骗她。”
有吃的了,二妞也不再追究小石头娶不娶自己的事,他们的对话对她来说也无关紧要了,况且那句“不许骗二妞”的话她是很满意的。
小石头继续问:“柱子哥,那你带我去打工吗?”
“为什么要去打工?”
“挣钱啊!”
“挣钱干什么?”
“盖房子娶媳妇啊!”
“盖房子娶媳妇干什么啊?”
“生儿子啊!”
“生儿子干什么?”
小石头真有些生气了,口气变得生硬起来:“盖房子,娶媳妇,生儿子!”他突然觉得这话好拗口,面带哀求望着柱子:“柱子哥,求求你,别问了好不好,你就说带不带我去吧?”
柱子哈哈大笑,笑着回答他:“这个嘛……我要考虑考虑。”
小石头伸出指头:“考虑个啥,拉钩!”
小石头不等柱子答应,伸出自己的一个指头,不管三七二十一勾住了他。“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八
傍晚,西边天际耸起大片乌云,乌云翻腾着,低沉的雷声一阵阵响起。
院子里,德顺在劈柴,一个树桩上还有一把斧头嵌在树桩里。
柱子背着猪草回来,他急忙走向猪圈,放下猪草,抬头看看天,低沉的雷声中,柱子走过来,他和父亲的两把斧头快速交替劈在树桩上。
有一个大树桩,他俩试着挪动,一下,又一下,树桩难以搬动,柱子娘在门口看见了,缓缓走下台阶,想走过来帮忙,这时一声“嗨哟!”,爷俩用力,终于将树桩搬动了。
柱子娘拿着篮子走向菜地,边走边嘟囔着:“哎,要下雨了,赶快弄点菜……”
柱子忙着把劈好的柴火搬到屋檐下,德顺走进菜地招呼老妻进屋,一瞬间,一道强烈的闪电过后,稀疏有力的雨点落下,接着,大雨滂沱,昏天黑地。
柱子进屋摁灯的开关,停电了,黑暗笼罩着屋子,他走出屋门,看着风雨中的山村一片漆黑,屋里黑乎乎的,柱子很懊丧,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柱子娘颤巍巍的点起一盏油灯,小心的把油灯放在桌子上,推到柱子跟前,德顺在靠墙的凳子上坐下,掏出烟袋,擦着了一根火柴,火光照亮了他那紧缩的眉头和蒙着一层翳似的黯淡的眼睛。他下意识的瞥一眼柱子,吧嗒吧嗒抽烟,见柱子拿着手机正盯着屏幕看,德顺不紧不慢的说:“镇子上到处都在修路,建高楼,变化多块。”
柱子头也不回地说:“我看见了。”
“商店也很多,什么都有卖的。”
柱子继续低着头说:“我知道。”
德顺的声调升高了几度:“你还没有去县里看看……变化不小呢,而且天天都有招工的。我说,等你找好了工作,让明珠也回来。”
柱子把偷偷盯着手机屏幕的眼睛眯上,没有接话,因为他知道现在就是几头壮牛也拉不回妹妹。
明珠此刻心花怒放。
这会儿的摄影棚内,一个画有减肥茶的广告牌前,她身着黑色紧身弹力衫,展示着优美的曲线和身材,她的长发高高耸起盘在头顶,身姿苗条轻盈,清新动人,她按策划的旨意摆着各种姿势,摄影师忙着摄入镜头。
摄影棚外,刘兵招呼着众人来领盒饭,有一个老头在登记。当明珠身着黑色紧身衣从摄影棚出来,刘兵马上给她一个眼色,帮她披上一件米色的风衣,她便跟着他走了。
她和他沿着通向大门口的道路走着,他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她,意味深长地说:“你可真的来好运了……”
晚上,心情很好的明珠坐在梳妆台前脱下丝袜,随手扔在地上,接着,她对着镜子仔细地端详着自己的面容,刘兵走到她的身后,看着镜子里的明珠说:“随着你的活儿增多……我怎么感觉你对我越来越冷淡了。”
“你说什么呀。”看着镜子开始松散着瀑布似的披肩秀发,她浅笑着,轻轻的摇头否认,她回避他的视线,搪塞着:“兵哥,我……睡眠也不好……因为我妈病了。”
“那就寄点钱回去。要不……我要我爸派人到你家里去看看。”
“别别,”明珠马上制止道:“不用的,我两年没有回家,我哥打电话我都不敢接,他发短信来说,这次我要是再不回去,我爹要和我断绝父女关系。”
“血缘关系不是说断就断的。”
看见明珠依然专心致志的对着镜子摆弄头发,他看着镜子里的她,语气变得生硬起来,“我怎么感觉……没错……我感觉你开始对我冷淡了。”
“哪有的事。”
“是啊,今非昔比,你有了新朋友,一个能写剧本,和导演关系不错的……能给你带来更大舞台的人。”
“别胡思乱想。”
“我知道他……那个肥猪五哥。”
她闭上眼睛,他怒意大发。“我看见你……那天半夜从他的房间出来!”
明珠睁开眼,“哪天?”
“看样片那天。你说说看,那天你们都干什么了?啊?”
她站起来,吃惊地望着他,“你跟踪我?”她的红唇哆嗦了一下,“五哥找我谈演戏的事,难道我不要这个机会?况且……我需要向你汇报每天的行踪吗?你是我什么人啊?”
屋里的空气紧张,他哼了一声猛然咆哮起来:“你……就是个婊子,山沟里来的婊子!”
“你……你……”
看着她气急的样子,他哈哈大笑,肆无忌惮的笑着。她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大声叫道:“你呢,不就是个剧务……一个打杂的狗杂种!”
他止住笑,猛地跳到梳妆台前抓起一个金属镜框,对准明珠砸过去。镜框砸在明珠的身上,又掉到地上,玻璃摔碎了。她双手捂着脑袋,胳膊肘护着脸部,呜呜的哭起来,他还不罢休,一脚踏在镜框里她的照片上,狠狠地踩了一下,继而疯狂地摔着屋里的东西,嘴里继续咒骂:“婊子……婊子……这东西都是哪来的?都是靠我挣来的……我为你在剧组花了多少钱,臭不要脸的婊子!”
顷刻间,整个房间如同遭到强盗的洗劫一样,一片狼藉。(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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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坳的呼唤》
江山?小说 - 天水一江
穷山坳里相继走出来一对兄妹,南方的城市令他们跃跃欲试。
哥哥以为奔上了好前程,妹妹以为就要实现心中的梦想,
可是,家乡山村小学的教师——
一个残疾青年的死,还有城里灯红酒绿的泡影,
使兄妹俩从梦中醒来,然而……
作者简介:
? 天水一江,曾担任过中学语文教师、羊城报业采编、香港某医药上市公司高管,现任荷塘月色社团荣誉社长。
? 爱好文学,作品有短篇小说、报告文学、电影文学剧本等,散见于报刊杂志《记者与作家》、《报告文学集》、《五台山》等。
? 2016年3月4日以“天水一江”之名在江山文学网注册,目前在江山发表的长篇小说《白色曼陀罗》获得精品,两篇电影剧本获得精品,一篇微电影剧本获得精品,三篇中短篇小说获得精品,江山蚂蚁小说征文获得一等奖,荣获绝品。
? 出版发行了新书《天使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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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有在线作品七十万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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